■潘文良著作集＞勵益品＞魚雁千里共今緣＞陳麗玉的文章之一

■附錄：麗玉給阿文的第三封信所附文章

　　　◎紙上談心

　　　　　　　　　　　　　　　　　　　　　　⊕陳麗玉

Ａ心事小姐、Ｂ心語先生‥
　　你們好嗎？
　　也許‥你們一直知道我是誰，也或許‥你們根本不曾認得我！
只是清楚‥「我又提筆了！」
其實，我倒希望‥你們不曾認識我！
因為‥我幾乎是現實得，只有在難過時，才可能提筆，跟你們訴苦。
真的！覺得有那麼一點點「悲哀」。
　　雖說‥〔希望你們，根本不曉得，ＸＸ的存在！〕但心裡無可否認的，卻是‥因為有了你們，此刻的我，在無人的角落裡，也有朋友，可以談談心裡的事；畢竟‥生活中，有許多事，是無法跟最親密、最知己的人談，但，那絕非不相信她，也不是不願提，只能說‥「不適合、不能、不忍」，因為‥自己心裡，其實清楚，什麼事是可以幫的，同樣的，對於「多說無益」的事，又何苦找個人，陪自己傷心難過呢？
　　更何況‥「人很容易，誇張自己的痛苦」，如此一來，往往最好的朋友，都反而成為自己的「替死鬼」了。
　　而我，之所以敢放心的提筆，也正因為‥我們的關係，僅僅是幾張「紙」、許多「字」而已……也許‥也許你們能了解我的意思，也或許‥你們壓根兒，就不會懂，但是，除了這樣子「寫」之外，真的也不知如何表達了。
　
　　早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大女孩心理，長久抹不去的，總是那股‥無法消除的危機感——家中的地雷，仍未曾除去。
　　有人說‥「家是避風港。」
　　偏偏，我擁有的，怎麼看，都只是一個空殼而已！
但是，在這些不如自己意的背後，卻又更加突顯‥「自己是幸運的、幸福的」，那便是‥「我真實的握有一分，叫好友都羨慕的母親」。（儘管也有意見分歧的時候，但我從未懷疑過，甚至，我一直相信‥「她是愛我的」。）
　　許多事，也許站在價值觀上，做廉價的比較時，我輸了，但這方面，我所得到的，絕對可以勝過許多人，也正因為‥她的存在，使我有足夠的勇氣，繼續在這空殼裡走動著，而尚未離開。
　　「你根本不配！」我明白，半年前，說出這句話，幾乎是致命的一個打擊，那麼無情的，落在父親的頭上。　什麼時候，我變得如此殘忍？
　　誰會相信我？其實，我一點也不願意，甚至‥心裡仍有著後悔，因為‥我擺脫不了一個事實——心裡清楚‥「父親是疼我的！」（雖然，這是好久的事了，卻怎麼也忘不了的。）而我……卻著實傷了他的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會有多難過！雖然，他沒說，但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的沉默，不就是給我最好的答案嗎？　我可以騙人，卻騙不了自己，我仍相信‥他依舊是疼我的父親啊！　我怎麼能夠，原諒自己呢？
　　父親是不會曉得‥傷害他的同時，我所受的傷害，也許比他更大。
　　而他呢？　在傷害別人的時候，他真的會快樂嗎？
　　為什麼他總是‥不斷的……傷害他最親的人？
　　父親既然是疼我的，為什麼‥我卻越來越不了解，他的愛，究竟在哪裡？
這些年，換來的，竟只是‥對他的一個大問號，有的，只是‥質疑和無奈——
有誰真能想得透，這一切的一切？
　
　　「自私」，是小弟說的，多麼想附和他一句，更多麼希望‥父親能有被一句話，「點醒」的可能——做一個正常的、可以使人接受的「人」。
　　心裡雖然因父親，而感到難過，但無論如何，我並沒有「恨父親」的那種感情存在，或許，就只因‥他是我的「父親」，而我——於是無法恨起。
但我心裡，真覺得「苦」。
　　父親的無理、家裡的破敗氣氛，以及那股‥早些年，會使我頭疼的菸味，每每都讓我想化做風，就這樣四處流浪去，就像〈姜育恆〉所唱的歌那般‥「帶著心愛的吉他……」
　　只是‥我真的能那麼瀟灑嗎？　能心與身，同樣自在、逍遙嗎？
　　事實證明‥我母親的命苦（這苦，要比我的苦，苦得多），不允許我丟掉一切，做個蹺家的小孩的。　（這也是使我，開始意識到‥我並不屬於「我一個人」的。）
　　也許是習以為常，（如果真的如此，又哪來的難過呢？看來，我僅存的那一點點快樂，不是天生的，只是自己逼出來的。）也或許覺得累吧!?　慢慢的，從那個只是在一旁哭的小女孩，變成自以為萬能，而充當和事佬，加入戰區，想化干戈為玉帛的小天使，到此刻的，只是蓄意想像‥自己是聾子——才發現‥
「『真的』聾子，快樂的一面」，哪裡是自己，在假裝的情況下，那般痛苦的？
　　這麼一路走來的過程之中，就因為‥我沒辦法有「恨」的力量，（一個連「討厭別人」，都不願意讓它產生的人，「恨」叫她從何恨起好呢？）所以‥只能把苦，擱在心裡。
　　漸漸的，是長大了？還是看多了？　彷彿能了解母親的處境似的，在「看不下去」（還虧好友們，都說我「最有耐心」，多諷刺啊）——苦命的母親，和那三個哭哭啼啼的小妹、小弟們，繼續受父親，那種無理的苦——我終於還是開口了。
但誰都清楚‥在那時說的話，有誰能聽得舒服、聽得進去的？
　　直到外公，身體不好，「不得已」，只得委屈他，搬來同住（家計，一向是與父親「零關係」的，我不懂‥父親憑什麼，要給他臉色看？　他老人家心裡苦〔只是憋著而已〕，而母親，甚至於，做孫子的我們，看他那樣子，其實，往往比他更難過）——面對依舊無理的父親，我真想替我外公，說幾句話，可是沒敢表達出來，只怕有那麼一刻，我會變得跟父親一樣‥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傷了不該傷的人——而我卻不自知‥自己早已成了‥自己討厭、看不順眼，甚至瞧不起的那種人，而還以為自己，其實是勝利的。
　　這時的我，夾在一個‥是我可憐的外公（是真的覺得可憐，老了，還得忍受那個可使任何人，氣得翻白眼的可憐蟲——父親。　唉！我只得又搖搖頭了），而另一個‥卻是我的父親之間，我才真的算是體會出‥我母親這多年來，一直站在外公和父親，以及父親和我們之間，那種種辛酸的個中滋味。
　　猜不透‥父親怎麼捨得？　父親又怎麼如此狠心呢？
　　母親唯有「我看透了」，與背地裡的「偷泣」，這樣的「認命、自我安慰」之外，也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麼絕望和灰心；只見‥她仍積極地工作著。
也許‥她還愛著父親？（可能嗎？連父親最疼的我，都不曉得‥該如何去愛他了，而父親對母親……天啊！要怎樣，我才能懂呢？）
或者‥她僅僅是為了我們四個小孩，才一直沒走開……
　
　　在這本厚厚的本子裡，仔細翻了又翻，才知道‥有多少日子，自己的情緒，完全是跟著父親而走。
　　提筆，未曾解決過什麼，而我，為什麼‥又再度提筆呢？
　　恐怕怎麼也難跟Ａ小姐、Ｂ先生，解釋清楚了。
　　其實，該學會‥在什麼時候，對自己沒有能力，去改善的一切，選擇去接受，或拒絕的，不是嗎？　而除了接受之外，就只得去面對了。
　　雖然，也羨慕別人的灑脫和樂觀，但是‥在做不到的情況下，人總是會有——
「使自己過得更好的基本慾望與本能」，不是嗎？
　　Ａ小姐！Ｂ先生！累了吧！不論你們，是否能懂，我真的謝謝你們‥總是不厭其煩的陪著我，在這樣深的夜裡，面對這麼一個糟的人……
　　　　　　　　　　　　　　　　　　　民國八十一年十月十六日　星期五
　
　　生長在沒有關懷的家庭裡——
　　我寧可是個‥對關懷沒有指望的孤兒！
　　可以擁有比較簡單，而無負擔的快樂。
　　好累！真的好累、好累了！累……
　
　　一顆心，熱烘烘的，自己也不相信，它會冷卻——
　　可能下一個時刻，一顆心，一下子，就冷冰冰的了！
　　也就忘了‥自己上一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天下事——變～變～變……
　
　　我在想‥
〔如果‥我半截身子，已經放進棺材裡，心中所想的，又是一些什麼呢？〕
　
■麗玉註‥
【小弟】　現於「金門」，接受軍事訓練。
【他是我的父親】　他是「生我的」父親。
【父親的無理】　一點也不誇張。
【姜育恆】　對他的歌，特別偏愛。
【一個連「討厭」別人，都不願意讓它發生的人】　把自己，說得多善良？
【三個小妹、小弟】　我排行家中「老大」，一位小弟、兩位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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