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蟲森巴 搖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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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了照片，你才知道他們也曾經幸福過，新娘穿著老式婚紗，化著那年代時興、腮紅豔麗的妝，坐梳妝臺前讓人替她別上頭紗，新娘面容端肅，卻有一種沈靜的、爛縵的光點點滴滴滲透出來，還有一張是新郎牽著新娘要進禮車，時近正午一大片花荒陽光，那樣漫天飛舞的喜氣，磚牆角邊蹲著一條土黃色的狗，就要步進禮車了，動作卻在這一刻凝止下來，新娘手提裙襬彎下身，是這般充滿想像、向舊時作別的姿勢，因為將來未知而輝光極美的瞬間，你那時就站在新娘旁邊，由今視之是未成型的臉粉妝玉琢，大人般面相，你是參與、見證過這一刻的，你於是無法想像當初那新娘，如何會在你家昏暗燈下訴說關於離婚種種細節，都到了律師事務所，竟然萬般留戀，就近看著男人雜生白髮感觸多端，想仔細端詳男人的臉，哀感無限。首次你聽聞他們溫柔細節，迴光返照般遲遲纏綿的細節，僅能於失去後來到，與別離共生。且你曾在奶奶停靈期間親睹他們劍拔弩張的氣氛──那時靈堂前長棲一隻黑色蝴蝶，在白色壁紙上從不飛行，那樣黑顯得壁紙何其白，有一種冰清玉潔之感，被視作亡靈化身──他與她從未坐在一起，亦少言語，你看得出來她仍有眷戀，兩人分據一頭或坐或站著，在黑蝴蝶沈默的注視裡面。他孤身來拜，紅著眼在薰香迷霧裡發呆，隔日她才聞訊趕來，見了面亦無話可說，她穿著白衫褲顯得胖，對比出他的瘦，偶而她偷看他一眼，你如觀戲般鎮日窺看他們，很快你就發現之間權力關係，她總是怯怯的、露出討好的神情，其身姿卑下卻具侵略性，細細啃嚙著彼此的心。她以為他應當感激（在破裂關係下仍遠來奔喪，以妻以媳婦之名），且在親族團聚場合出現，於她無疑是一種光榮的回歸，她踏進了那女人無法涉足的場域，靈堂淒涼縞素正是潔淨的象徵，不可侵犯且壁壘森嚴，她白衣白帽宛如又是彼時初嫁，未曾沾染的時節，死亡洗滌一切，與他在這最終邊界相見，她是來停住時光，並企圖逆溯而上，因之在靈堂前，她不斷訴說紛繁過往，零零散散卻溫柔的碎片，對著妯娌們說，足以讓另一邊的他聽見，瀰漫著焚香的氣味和激人落淚的煙。他的音量也加大了，卻是談股票的事，現時的、善變的干擾著她的懷舊敘事，遮蓋敘事裡的自己，遮住彼少年的眼。她安靜下來。後來你聽母親轉述，她不能理解，如何當初愛得驚心卻潦草收尾，何時愛情始敗壞，什麼原因，你知道她離婚後曾驅車跟蹤那女人，只是尾隨，拐過巷子、街道和無數紅綠燈，她的臉在穿梭而過的燈光下忽明忽暗，偶而經過往年和他相愛之處，台中都市景觀近來變幻快速，舊的尚不及崩毀新的已建立，一座由眾人幻想而生的城市正成形，欲登峰造極，她與他種種恩愛細節將不復指認。暗夜裡盲目驅車的她帶著被毀壞的十五年。那照片見證一個幸福激情時刻，不包含過去亦不預言未來，僅是瞬間且不復返的華光。它前後封閉，連她都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