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書評
（這是以對話和討論所寫成的書評，文中的盧代表版主本人，ABC其實是版主的另外三個化身）
盧：從畫家放下畫筆的那一刻，畫作便開始改變，改變的除了畫作本身的色澤外，其餘的恐怕是畫家難以掌握的，最明顯的就是畫作的價值。許多畫家生前不得志，抑鬱以終，但他的作品卻在金錢和精神上永垂不朽，像荷蘭畫家文生‧梵谷的作品。今天立報紙上讀書會想討論《梵谷流浪１００年》這本書，它不僅是「嘉舍醫生的畫像」這幅畫的故事，也是梵谷的故事，更是一本見證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歷史的一本書。
A：作者辛西亞‧薩爾斯曼企圖用《梵谷流浪１００年》這本書勾勒人類的精神文明如何墮落為物質文明。「嘉舍醫生的畫像」是梵谷自殺前的最重要的肖像作品，據後代藝術史家的評論，這幅畫不僅實現了梵谷的美學目標，開創藝術的新界，更赤裸裸地表現出人性的靈魂。對梵谷而言，這幅畫是他痛苦生命的成品，但愈往二十世紀走，人類卻逐漸淡忘這個層面的意義，反而著眼於它的商業價值。
B：「嘉舍醫生的畫像」一共歷經了十三位擁有者，包括梵谷的弟弟西奧、西奧的太太約翰娜、兩位富有的前衛藝術家、三位畫商、一位德國收藏家、一位博物館館長、一位納粹高層官員、一位阿姆斯特丹銀行家、一位流亡海外的猶太人、最後落入日本商人手中；它的價值也從當時的三百法郎，不到一百年時間，飆漲到一九九○年的八千二百五十萬美金。就像書中導言所說的，花在「嘉舍醫生的畫像」上的金錢意義，隨曾經擁有它的主人而異。對某些人而言，這幅畫是情感的化身，是一個理想，象徵改革與革命；但對其他人而言，這是一個需要促銷的商品。商品！對梵谷而言這是一個多大的侮辱！
C：就歷史的角度而言，藝術的商品化未必不是件壞事。在十八世紀以前，歐洲的藝術品都是皇親貴族的玩意，是鎖在深宮內側不見天日的。等到工業革命發生後，中產階級竄起，對文藝的需求才促成第一波藝術品的平民化、商品化，藝術品在藝文沙龍展、咖啡廳展出，是可以是雅俗共賞的東西。不過到了二十世紀，藝術品頻頻以天價成交，使藝術品成為私人的財產，它的公共性消失了，這可以說是藝術商品化以後的一大遺憾。
盧：所以後代的人想看梵谷、高更的畫作，只能看他的傳記或各種複製品了。
C：複製技術的發明，如照像機、影印機等，的確對藝術品的古典意義造成重大的衝擊──要看梵谷或高更，不一定要上美術館、博物館，書本、卡片、馬克杯或郵票到處都可見到他們的蹤影。在約翰‧柏格《看的方法》這本書裡，柏格提到藝術品的價值被延伸的商品稀釋，但結果究竟是好是壞仍有很大的爭論，很多人認為，如此一來，有更多的人會認識梵谷或高更，但也有人認為梵谷和高更被商品化和庸俗化了。
B：我倒覺得複製技術對藝術的最大影響是偽造品的出現，商品化更助長了這種偽造品的氾濫。如果仔細留意國際藝術市場的新聞，即使是佳士得的拍賣會，也常有偽造品。不久前，台灣有一支關於印表機的電視廣告，看守博物館著名畫作的警衛因為怕畫被偷，用印表機影印了一張畫，然後安心地打起瞌睡，就可以說明這種現象。
盧：以「嘉舍醫生的畫像」今日的身價，的確有很多雅賊會動它的腦筋，難怪以八千多萬美金買它的日本富豪齊藤良平要把它鎖在保險櫃裡，甚至還說要陪他一起進墳墓！還好他沒有這麼做。
A：「嘉舍醫生的畫像」這幅畫從一幅肖像畫變成國際藝術市場的寵兒，除了歷代藝術史家給它正面評價的增值作用，背後的政治經濟勢力的消長也明顯可見。兩次世界大戰使得近代文明起源的歐洲遭受重創，再加上希特勒第三帝國對非亞利安人的迫害以及對當代藝術的漠視，促使許多藝術人才輾轉逃至美國，未受戰爭蹂躪的美國經濟又蓬勃發展，兩次大戰後瞬時成為世界金融、藝術重心。「嘉舍醫生的畫像」也隨著這波逃難人潮來到美國。到了一九八○年代，受美國保護多年的日本取代經濟由盛而衰的美國，「嘉舍醫生的畫像」最後被財大氣粗的齊藤良平買去，他為買畫的行為辯解：「這些繪畫的價值，在五十、一百年間便會被外界了解。」如果齊藤良平說的「價值」是指這幅畫的身價，的確，今後恐怕沒有任何一幅畫會超過「嘉舍醫生的畫像」；如果他說的是它背後的精神和意義，對歷經泡沫經濟的日本人確實有警示作用。
C：剛才主持人說，從畫家放下畫筆的那一刻，畫作便開始改變。作為一個貧病潦倒的畫家，梵谷無法掌握「嘉舍醫生的畫像」的命運，但他在一八九○年六月的話，說出了他心中對這幅畫的期待：「這些現代肖像的主角，應該會被觀賞好一段時間，而也許在一百年後，人們會帶著渴望，回頭檢視這些肖像。」不過，這幅流浪的一百年的畫勢必無法滿足人們的渴望，因為它已成為少數人的金錢遊戲。
盧：對芸芸眾生而言，記住「嘉舍醫生的畫像」的內涵比記住他的價錢，應該是更有意義吧！
(2000/4/5 刊登於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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