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修煉地 籍籍無名，心無旁騖，則好惡無以亂其中，而利害難以奪其外。容我擅改《英雄》的名句： 「人若無名，便可專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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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愛，本來沒有道理可講。喜歡滔滔不絕講道理，也大約沒有真正愛過，或至少沒有深情愛過。（頁33）

3.人大概都需要一種安心，馬道婆就「賣」這種安心。說她是「騙子」，也不盡然。（頁35）

4.我相信，許多人物卑微渺小，作者寫過就過去了，他不一定要寫「下場」、「結局」。（頁39）

5.《紅樓夢》原作，其實是「正」的叛逆。青春、叛逆的主體意識消逝了，對照前後的蔣玉菡，青春叛逆變成世俗妥協，兩個不同的書寫者，生命品格是多麼不同啊。（頁57）

6.畸笏叟說：「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說的是《紅樓夢》的寫作技法，一點點隱約的暗示，卻在許多章回之後，到了小說結尾，才發生作用。（頁69）

7.《紅樓夢》作者謹守「寫實」的分寸，對這些卑微人物，只有描寫，沒有主觀的愛情，沒有嘲諷，這是補寫者遠遠不及的地方。（頁71）

8.我讀《紅樓夢》，讀到後四十回，常常習慣拿張愛玲的《紅樓夢魘》來參考。我相信她的天生稟賦，來自一位好的創作者的直覺，那種直覺往往是考證家看不到的文字上的敏銳。（頁77）

9.我總覺得《紅樓夢》的原作者有一種驚人的寬容，在他書寫任何一個微塵般的卑微生命時，都如此謙遜慎重。他知道生命艱難，每一個存活的眾生都有他人不知道的辛苦，他人當然也沒有資格對一個自己不完全理解的生命指指點點。（頁80~81）

10.有善惡是非，就有褒貶，創作者心中有褒貶，人物就很難從全面關照，很難立體。（頁215）
 

11.捨不得放下《紅樓夢》，常常是因為許多像金寡婦這樣在生活裡卑微求存的生命嗎？被侮辱，被損害，依然這樣清明，努力活著，他們比我們更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謙卑吧。（頁123）

12.《紅樓夢》的動人不在於誰對誰錯，一本書如此包容，悲憫每一個微塵眾生，如果鴛鴦是令人哀惋的悲劇生命，同樣是「家生子」的哥哥金文翔和嫂嫂，不也是應該哀惋的悲劇生命嗎？（頁129）

13.《紅樓夢》看起來寫生活小事，卻處處都是做人處世的機關。好的文學不口口聲聲勵志，卻往往比勵志的書更能發人深省。（頁139）

14.我們當然喜歡黛玉的真性情，但是回到現實世界，我們一定要時時出言頂撞，讓別人不開心嗎？《紅樓夢》原著的精采，也許恰好在多重的矛盾之中試圖讓讀者修行一種寬容；我們愛黛玉的真，會看不到寶釵的委婉嗎？（頁163）

15.我剛說完寶釵有心機，還是會想，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是《紅樓夢》原著的動人處吧，做為讀者，總是在書寫裡看到自己人性的不足處，在漫漫長途的修行裡有了反省。（頁164）

16.不能迴向到自身做思考的小說，不會耐看。好的小說其實是人生的鏡子，讀者總是在裡面看到自己，不同年齡的自己，不同人生領悟的自己。我們在批評寶釵的時候，涉入了自己，大概就不會輕易褒貶她了。（頁168）

17.批評寶釵太容易了，「圓滑」、「圓滑」，一路罵下來，或許會發現：現實華人生活裡絕大多數人都是寶釵，我們自己也並不例外。我們恨寶釵「圓滑」、「虛偽」，是恨自己一生不自覺的許多妥協嗎？這是《紅樓夢》原作好看的地方，它總是讓我們思考起自己，領悟到人生艱難，而褒貶一個人可以如此輕率。（頁169）

18.作者讓我們看黛玉，看湘雲，看寶釵，不同的生命，各自負擔不同的生命難度，像花圃裡不同品種的花，怎麼品評，也都是我們自己的主觀。作者婉轉，還是靜靜寫著生命的色彩、型態、氣味，沒有褒貶。（頁170）

19.把《紅樓夢》當成傳統文學來看，遺漏它的叛逆，好看的地方就看不到。（頁211）

【圖：蔣勳著，《微塵眾：紅樓夢小人物 V》，台北：遠流。2015年12月1日初版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