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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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捷運淡水站上車，進入車廂後，朝向車頭的方向行去，希冀覓得一個淺藍色的空座位。車業已行進，剛跨進第四節車廂，即看見左方角落三人座的中間位置尚無人坐。 我本欲入座，但有些納悶，左右顧盼。三人座右邊白皙膚色的女孩似是大學生，側身緊挨壓克力隔板，俯首滑按手機。左邊，一位晒得老黑膚色、身形壯碩，年齡至多五十歲的先生攲車廂假寐，滿臉通紅，張著口喘著大氣，有一股濃濃的酒味。他的手臂及陳舊的上衣和過時的褲子，都沾滿了泥沙，雙手於胸交叉，兩腿張得略開了點。 環視車廂內站立著的人們，再回首看看女大學生的倚身角度，我忽然明白為什麼這裡會空著一個座位。猶豫的朝前走了五六步，此時感受到胃腹深處明顯疼痛，我著實很想坐著歇息，於是踅身在兩人中間坐了下來。 車身行進時搖搖晃晃，縱然我已盡可能收攏雙腿，仍是不免與他寬大的褲腿子接觸到。對於兩人的腿部經常碰觸，我感到煩擾，開始嫌惡起他來。我想，他至少應該要把腿併攏些吧？渾身的泥沙，還不斷碰到別人，難道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麼？也不知是否心思忙著嗔怪，胃是愈發的痛起來。 為轉移焦點，我從袋裡拿出手機瞎按。片刻，他打了一個嗝。天啊，酒味加倍濃郁的侵襲過來，味道紛雜。我還是忍住了，坐著總比站著好。 車廂內陸續湧入更多的人，空間幾乎站滿了。在北投站停靠時，有一位五十幾歲的婦人攙扶著一位七十多歲的阿嬤，緩緩步進車廂。我才想著要立起讓位的時候，旁邊的那位先生就猛然的站起，一時失去平衡感，頭部撞擊到車廂。他一手捂著頭，一手快速掃拍座位上的塵埃，並用著極為宏亮但是又非常尊敬的聲音呼喊道：「阿姨啊──這裡有位，給汝坐，這坐！請坐！」這時我才趕緊站了起來，伸手示意婦人也請就坐。 我手勾著頭頂上的拉環，偷偷再次觀察立於我身旁的那位先生。他腳上的鞋似乎浸泡過泥濘，肩膀寬闊，身高有一米八以上，唇極厚，深邃雙眼皮，髮略顯油膩。忽而，他和我四目交接，向我微微頷首，雖只一瞬間，我卻看見了善意的面色、誠懇的眼神，但我很快瞥往別處，又覺得心虛。 到士林站時，他的手機響了，宏亮的聲音揚起，添了些許溫柔：「嗯，嗯，下工啊，有喝酒所以莫駛車返去，我現在在坐捷運，你和孩子若餓就先吃免等我，我先來去陪媽媽吃飯，幫媽媽洗完衣就返去──你們有要吃豆花麼？……」我愈聽愈感到慚愧，想我憑什麼嫌惡他呢？ 抵達台北車站，我們都下了車。那位先生走在我前頭，邁著健朗的步伐愈走愈遠了，我停下腳步，望著他的背影，在心裡向他道歉。•

人間福報201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