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小七，中午就吃這家康饌吧？”林俐揉了揉飽受虐待的小腿，在一家法國料理餐廳前站定了，一付死也不離開的架式，用一臉掩不住的熱切望著魏小七，就盼魏小七能大發慈悲點個頭，讓她林大小姐脫離被餓死的危機。
“不行。”魏小七想也沒想立刻就否決了林俐的提議。
“你到底想怎樣啊？都走了十七家了你還是說不，再找下去我腿沒斷也肯定是要餓死了。你不是找美食？康饌怎麼了？人家康饌的主廚可是待過法國米其林三星正宗法國料理餐廳，康饌花大錢才把人家從法國請了回來，連新聞都報過，還上了華毓宗的節目『今夜八點最熱門』作專訪，幾個美食專家都讚不絕口，又有哪點不符合你的要求了？”林俐忍了許久沒爆發的大小姐脾氣這會兒卻不肯妥協了，終於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一雙割過雙眼皮的大眼睛狠狠盯著魏小七，狀似魏小七再敢搖個頭，她林小姐就能立刻把他吃了。
魏小七不在乎地睨了手提Miu Miu包，身穿Fendi最新款連身白色洋裝，腳蹬Manolo Blahnik的林俐一眼，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十七家都是妳說的，我可沒說半個好字。妳知不知道妳在康饌隨便點個套餐就夠我活上一個月了？妳當我是瘋了還是傻了？”魏小七不無鄙視地看了林俐一眼，又覺得一個大小姐陪他大街小巷沒目的地跑，也就激發了一點點的同情心，難得和顏悅色的表情問林俐：“妳真餓得受不了了？”
林俐立刻點頭如搗蒜，誠懇得不得了。
魏小七剛說了個“可…”，林俐便如獲大赦，第一時間就拉了魏小七要走進康饌大快朵頤一番，沒想到卻又被魏小七拉住。
“妳拉我幹嘛？”魏小七問。
“你剛剛不是說可嗎？這會兒又怎麼了？”林俐整個疑惑了。
“妳也等我把話說完呀！”林俐看來像個柔弱的富家千金，可沒想到居然手勁也不小。魏小七甩了甩剛才被拉住有些發疼的右手臂，接著說道：“可以！妳進去。我繼續找我的美食天堂去。”
林俐聽到這話簡直要瘋了，顧不得形象，在康饌的大門指著魏小七就罵了起來：“你個死窮鬼！就曉得顧你的自尊，我請你吃一頓是怎麼了？難不成吃我一頓還是犯罪了？”
魏小七嘆了一口氣，不理林俐，繼續往前邊走邊對身後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跟上來的林俐說：“自尊要顧，工作也要顧。我讓妳請了這一頓，我拿什麼來寫報導？難不成妳要我這一期大眾美食專欄的主標寫上『最平民化的三星法國料理』，另外副標寫『餓一個月都值得！』？”林俐看魏小七的眼裡分明寫了個『蠢』字，只好拖著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廢了的一雙腿跟上魏小七的腳步。
“小七，等等我，我走不動了。”林俐起床後花了兩個小時精心畫好的妝這會兒已經被汗水糊了個小花臉。平常五分鐘的路程能坐車就絕不走路的她，望著似乎仍然精力十足尋找美食的魏小七的背影，簡直一個苦不堪言。
魏小七聽到林俐的哀嚎，只好萬般不情願停下腳步，雙手叉腰看著林俐說道：“妳幹嘛沒事好好一個大小姐不當，要跑來跟著我這個苦命小編輯當跟屁蟲哪？！”
“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忘了上個星期我在電話裡跟你約好今天要去清水寺拜月下老人，你那時還跟我說沒問題的。”林俐一整個哀怨哪！
“啊？我忘了。”魏小七想了一下，沒表情地說。
“我…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攤上你這個『好』朋友！”林俐咬著牙把右腳向後舉起，取下去年在紐約花了三千七百美金買的Manolo Blahnik，往鞋底看了一眼，大聲“唉”了一聲後，欲哭無淚地又將鞋子套回右腳。
魏小七終於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林俐笑了一下，說：“好啦，我記得前面巷子裡有家賣米粉湯的，味道絕讚！我這期就寫米粉湯啦。吃飽了我陪妳到清水寺行了吧？”
“噯，你別說，這家米粉湯還真是不錯，是夠資格上你的專欄了。”林俐好不容易脫離被餓死的命運，心滿意足地坐在出租車上補著妝。
“最重要的是，便宜！不過，我想老闆娘大概也是頭一遭遇到一個全身名牌的花臉女到她攤上吃米粉湯吧！”魏小七越看著林俐一臉自得其滿的花痴樣，越是忍不住拿話刺她。
“你是活膩了是吧？”林俐右手拿著眼線筆，作勢就要向魏小七明亮亮的眼睛刺去。
魏小七沒理她，看了看車窗外，車子已經離開市區。四周的景色有些蕭瑟，甚至可說是有些荒涼，魏小七在心裡打了一顫，問林俐：“市區裡那麼多廟都有月下老人，沒事幹嘛一定要到這荒郊野外拜？”
說到這個，林俐儼然一副專家樣，顧不得畫到一半，右眼粗左眼細還沒完成的眼線，興奮地說：“我告訴你，這清水寺的月下老人哪，可靈了！記不記得我上次告訴你那個，爲了前B要求分手哭倒長城的gayweb？他聽人說清水寺的月下老人靈驗，電話一掛，拿了錢包三更半夜地就衝到清水寺求月下老人讓他重續前緣。你猜怎麼著，不到三個小時，不到三個小時耶，他那個堅持分手的前B電話就來了！電話裡哭著跟他說離開之後才發現沒有他活不下去！回來以後還跟我炫燿了半天呢！切！是月下老人靈又不是他靈，也不知道炫燿個什麼勁。”
“誇張了吧？”魏小七心裡有些不以為然。他是不信神鬼的。魏小七還不到八歲父母便在一場意外中雙亡，對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魏小七而言，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事，是餵飽自己的肚子，最值得信仰的真理，是金錢至上。有奶便是娘，爲了生活，魏小七的苦一點沒少吃。
相對於艱難地半工半讀才能考上大學的魏小七，身家上億的同班同學，富家獨生女林俐和他兩個，簡直可說是天上與地下。可這林大小姐不知道是哪根筋燒壞了，從大一開學第一天起，就整天巴巴地粘著魏小七，搞得全校都盛傳魏小七是攀上枝頭吃軟飯的，魏小七氣到一個不行。終於在開學三個月，受不了林大小姐緊迫盯人式的好感後，魏小七向林俐坦承自己只喜歡男人，心想這下妳林大小姐總該死心了吧！沒想到林俐只錯愕了兩秒不到，便向魏小七撲了過去，抱著魏小七興奮地說：“真的嗎？我從來沒和gay當過朋友呢！這樣吧，從今天開始，我們作對好姊妹吧！”魏小七看著興奮過頭的林俐，徹底無語。
大概是看多了爲錢接近她的男人，林俐和愛情始終有段距離。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林俐對情人的條件並不高：全心全意愛她，而不是為了她家的錢。魏小七看著一臉虔誠的林俐其實有些同情，爲什麼這麼有錢的林俐，卻無法得到一段簡單的幸福呢？不過同情歸同情，對於愛情，魏小七是不要的。雖然很早便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魏小七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求生存這件事，他覺得愛情對於現在一窮二白的他而言，還是太奢侈了。
在回程的路上，魏小七覺得有些累了。並不是因為之前走了太多路，也不是因為有什麼心事，而是身邊的林俐，實在是太聒噪了。
“我告訴你啊，我剛剛求了月老，我只要一個不貪圖我家財產，而且全心全意愛我的男人就好。嗯，當然，還是不能太醜啦，呵呵，雖然可能沒辦法像我們家小七這麼帥…”
“噯，我什麼時候成了妳們家小七啦？”魏小七嘟著一張嘴抗議。
“唉唷，怎麼這麼說呢，我們可是好姊妹呢…”
魏小七狠狠盯了林俐一眼，撇了撇嘴指向司機，示意讓林俐閉嘴。林俐看了司機一眼，會意之後有些尷尬地呵呵傻笑。安靜不到三秒，又不甘寂寞地說起gayweb求神之後的偉大神蹟。魏小七完全不想理她，就當林俐是聒噪又關不掉的收音機。
“小七啊，你剛剛真該和我一起拜月老的。”林俐的口氣說得像是魏小七剛喪失了娶她繼承龐大家產的機會而爲他感到惋惜不已。這讓魏小七更慶幸自己沒拜。
“我不信這個。何況，我的時間是用來工作賺錢養活自己的，沒辦法分給戀愛。”
林俐覺得話說到這裡有些嚴肅了，何況，她知道魏小七其實並不喜歡提起和自己身世有關的話題，便急忙把話轉了開。“我說小七啊，如果老天給你三個願望的話，你會許什麼願？”
魏小七明白林俐好意爲自己轉話題，可他覺得這個女人有時也實在忒沒大腦了些，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卻又問了這個問題，他這一回答，和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什麼兩樣？可林大小姐一但腦水腫起來，可不像她的名字那般伶俐，他是拗不過的。想了想，只好回答：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有錢的要命…”話還沒說完便一手遮住了林俐的眼睛大聲說：“把眼睛閉上，不要看！”
林俐是知道魏小七的。於是她乖乖任魏小七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一點也沒亂動。等到魏小七終於把手放下，她向魏小七露出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一場車禍。”魏小七的回答簡單而冷靜。
“喔。”林俐覺得有些掃興，一路上便沉默了沒再說話。
等魏小七回到自己在市區那個簡陋但月租便宜，冬寒夏暖的小窩，匆匆把今天的採訪稿寫完時，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隨便沖了澡，魏小七便鑽進被窩準備睡覺。昨天離開雜誌社前主編還特別交代了明天早上八點準時開會，遲到一分鐘扣一百。魏小七是窮鬼，所以他絕不遲到。
呵呵。
魏小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睡了還是沒有，可他分明聽見了一個男人的笑聲。
魏小七不想起床，因為他沒什麼好偷的。他的家具不多，一台撿來的破舊冰箱、一台需要不時用力拍打才會恢復畫面的彩色電視、一套高低腳的桌椅，和他現在睡著的床。唯一比較值錢的，是他賴以維生的筆電。筆電？筆電！
想到他的生活全靠那台大減價時買來的筆電，魏小七立刻驚醒。他睜開眼睛對不到二十米平方的小窩掃視了一遍。
他沒聽錯，確實有個男人。
全身黑衣，一八五左右身高，體型良好，平常應該有上健身房的習慣。雖然房裡有些暗，但透過遠處大樓的燈光，男人的臉看起來，還挺帥的。
居然遇著個帥小偷，魏小七心想。雖然明知道純粹多此一問，魏小七那沒完全清醒的腦袋還是不由自主下令開口問了一句：“你是誰？”
“死神。”那男人的臉上掛著微笑。
這年頭的小偷需要取藝名嗎？魏小七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腦袋的戰鬥力尚未全開，暫時還沒辦法想那麼多。
“劫財？劫色？”魏小七沒頭沒腦地又問了一句。
“呵呵，你說呢？”那男人雙手在胸前交叉，很悠閒地靠在因為漏水顯得有些蒼黃的牆壁上。仍然帶著很優雅的微笑。
“除了桌上那台筆電，我得靠它才能活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拜託，請留給我，其他你要什麼請自便。不過，我的東西也多半是檢來的，並不值錢，所以你可能會浪費時間拿回去一堆垃圾。”
“我並不需要你的東西。”男人還是很優雅地微笑說著。
“你是小偷不偷東西…難不成，真的要劫色？”雖然覺得反正自己喜歡的是男人，而且對方很帥，加上身材也好，似乎也並不吃虧。不過，二十五歲的魏小七可還是個處男呢！這第一次，竟然要給了個上門偷東西的小偷，說起來總還是有些…
“我告訴你了，我是死神，不是小偷，也不是人類喔！我對劫財是沒興趣的。至於劫色，如果對象讓我滿意，譬如是你的話，我應該不會排斥。”
既然不是人，那就是鬼囉？原來是個死掉的gay，魏小七想。魏小七只怕沒錢填飽肚子，鬼，他是不怕的。
於是魏小七放心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懶懶地說：“人鬼殊途，我看還是免了吧。”說完又閉上了惺忪的睡眼往後一倒，準備繼續和周公的約會。
魏小七感覺他的眼皮被男人的手指使了勁想掰開，他不得不順從地睜開了雙眼，看著男人的臉。嗯，遠看已經有三分樣子了，近看更是覺得，真的很帥。
“我是來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喔。”男人說話時微微吐出的氣息讓魏小七覺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癢。
“約定？我不記得我和你有什麼約定。”魏小七疑惑地看著男人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好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他覺得自己好像會淹沒在這潭湖水里。
“你今天對你的朋友說出了你的願望，不是嗎？那就是我和你的約定了。想起來是什麼願望了嗎？”
願望？魏小七想了一下，終於想起在車上和林俐說的那個願望：“喔，我好像是說了沒錯。我希望我能有錢的要命…”
男人露出優雅而滿意的微笑。
“沒錯，你是希望有錢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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