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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7-10 14:58:21| 人氣4,495|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醚論述】時針劃過生命的荒原—袁哲生與黃國峻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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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國偉(中正大學中文所博士候選人)

◆ 在我們的世代裡

九○年代,文壇新人紛紛崛起,眾聲喧嘩尚不能概括其沛然之勢。尤其與前行代作家截然不同之處在於,每個新人都代表一種新的風格,不論是駱以軍、林明謙對虛擬世代身世的探尋,或是邱妙津、紀大偉、洪凌對性別與慾望的想像,還是鍾文音、陳淑瑤的女性鄉野歷史,交會著繽紛的多重視角。

袁哲生在九○年代中期,以〈送行〉得到時報文學獎首獎,但真正引起矚目,則是到了1999年以〈秀才的手錶〉再度掄元,成為新世代本土書寫的代言人。同時,他離開《自由副刊》進入時尚界,擔任《男人幫》雜誌的副總編輯。就在此時,黃國峻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小說《度外》挾帶著「異當代」的風格乍然崛起,沒有村上春樹的構句,也沒有虛擬世界與身世,跳脫性別與同志書寫,在在都與眾不同。

進入21世紀,袁哲生以《倪亞達》系列,一炮而紅成為暢銷作家,並在國家文藝基金會的贊助下,出版兩本鄉土小說《羅漢池》與《猴子》,如初安民所言,在新世代作家中,最成功地跨越了語言的藩籬。而黃國峻對敘述語構的自覺,讓他從《度外》的翻譯式語體,轉化成《盲目地注視》的哲學式語言,鑄成了楊牧所稱的「文體」。

而現實生活中,他們也是好友,同一時間在聯合文學出版了《秀才的手錶》與《度外》,雖然他們各據新世代光譜的不同位置,但卻在思想層面探問著共通的命題。延續著台灣現代小說的不同傳統,袁的鄉土文學與黃的現代主義,像是交換了他們的身份背景,最後匯入同樣的生命結局,有如那命運交纏的跡線。

◆ 靜物與孤獨的素描:從《靜止在樹上的羊》到《寂寞的遊戲》

袁哲生早期的小說,像是在經營一幅靜物畫般,裡面的人物的行動,有著一種節制的美感。與黃國峻的簡約美感不同,袁這個階段筆下的世界,有著一股寧靜的哀傷。

不論是〈雪茄盒子〉、〈靜止在樹上的羊〉中動物園的記憶斷片,或是〈送行〉中父親與小兒子無聲的跟隨,雖然人物在畫面中遊走,但沒有戲劇性的衝突、少有自白,更多的是作者第三人稱的敘述,而營造出豐富的靜物色澤,而這種美學經營,到了後期的《羅漢池》更是相當顯著。

然而在這一幅幅的靜物畫中,袁筆下的人物都像是被牢牢綑綁,像是被一股力量拒絕著,他們掙脫或扳撥生命逆行的舉動,最後往往挫敗,而形成他們感到龐大的孤獨。正如〈寂寞的遊戲〉中所言,「我想,人天生就喜歡躲藏,渴望消失,這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頁19)或許在袁哲生的感受中,人生與世界的本質就是孤獨與消失。然而當他書寫司馬光的故事時,那個在水缸中差點沒被救活的小孩,竟然就是司馬光他自己!如此驚恐的意象,意指的難道是他終究是害怕沒有被找到,希望有人來拯救這樣的孤獨,但追根究底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 童稚的回聲,時間的遐想

綜觀袁哲生的小說,其實他非常善用「純真敘述者」的角度,書寫成人世界的悲歡。尤其是他在〈秀才的手錶〉中,運用了兩套蠡測火車時刻的方式,呈現了現代化時間(手錶)與鄉野時間(孩童俯聽火車鐵軌)遭遇的挫敗,火車原本就是現代性的象徵,然而最後理當能掌握精確時間的秀才,卻死於那從未準點的火車,像是一組時間碾過另一組般,而隱喻著現代性與鄉土的衝突。

這種對時間的遐想,在〈時計鬼〉更是徹底。吳西郎可以將隱藏在手錶中的小鬼召喚出來,而驅遣它們去改變人間的刻度、倒反人世規律,於是每節上課只要十分鐘,下課五十分鐘。而經由阿公與火炎仔從面對劉阿舍死亡的歡欣,到突然被預言亦可能死去時,意識到時間的虛耗;袁哲生讓我們去思考到,死亡本是生命時間算式的最終解答,每個人終將用完那些刻漏,端看你如何將算式的內在,不斷複雜延長。

「純真敘事者」到了《倪亞達》,保留了童稚的眼光,將一切社會的偏差與荒謬表象╱純真化,讓閱讀者在笑聲中意會到隱藏在敘述背面的,批判的重量。袁哲生挖掘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點滴,而以荒謬感黏貼、重組,而形成一種能夠多面閱讀的文本,充斥著詐騙、賄選、老人安養、遺棄兒童、神秘宗教,再現一個看似沒有秩序感的世界,隱約有巴赫汀(Bakhtin)所謂的「狂歡節」氣氛(註1),組合成反應社會失序的多重複調。

◆ 鄉土音像的追尋,寫不完的成長故事

《秀才的手錶》最成功的部分,即在於將大量鄉村生活的光影,與鄉野傳奇鎔鑄在小說的主題中。那些擬真的語言,讓人物栩栩而生:「人講靠別人要死,靠自己是了不起,我甲阮爸母討三角銀,自己就包袱仔款款跑出去學剃頭啊…」(頁39)、「彼陣乞食只不過是好看頭爾爾,看我甲恁里長伯仔真正掠狂了,一個一個隨人走甲哪飛咧」(頁47)這讓袁哲生的鄉土場景,有了生活的深刻真切度,融合著神秘的死亡預言、乞丐的階級世界、駕馭時間的御鬼小兒,散發著魔幻寫實的氣味,帶著古老說部的色彩。而《羅漢池》則試圖穿越歷史,進入古老的台灣,藉由小月娘、雕刻師、如因法師的三角愛情,體現人生的無奈。

袁哲生在《猴子》中將成長時期對於成人世界的無力,及那無可奈何的失落與絕望,與《羅漢池》人世物化的悵然,及《寂寞的遊戲》前後呼應著,呈現悲傷的生命眼光。然而那更凸顯了一個我們在解讀他作品時,最饒負興味但也無解的問題,他在現實中與小說的幽默、樂觀,究竟是真正的開解與釋懷?還是隱藏著的是如〈寂寞的遊戲〉中,司馬光打破水缸之後,驚恐地看見了剛剛解救的,竟然是雙眼空洞的自己;或是如同〈木魚〉中所透露對生命與現實的妥協,而只能自我慰解:「一輩子很快就過完了。」

◆ 蒼白的主體:從《度外》到《盲目地注視》

與袁哲生極為不同的是,身為小說家黃春明的兒子,黃國峻並不以家傳風格,去書寫鄉土及小人物,反而以極度背離鄉土,濃烈的現代主義色彩,去呈現人意識的流動,及行為上的意義。這種去除故事、戲劇性情節、現實背景,而以哲學式對話的特色,是與袁哲生極為不同的,而這也讓他早一步,形成了楊牧所讚譽的「文體」。

《度外》中大量充斥著西式名字、或無名的人物,他們在彼此的想像間,意識到自我的錯誤與失敗,他們赤裸地自我探問,呈現出內在的荒蕪風景。在文字與敘述模式上,作者相當自覺地走在理性的吊橋上,但卻試圖搖擺人性的不安定。他以絮語式的旁白為角色「代言」,卻造成了論者所謂的「翻譯性」語言,形成一種陌生化的(註2)、略帶詩質的文學語體,形成疏離效果,人物的自掘與自省,便無形中被形塑成象徵,而指涉的對象,便是現代人整體。

到了《盲目地注視》,小說中人物更明確地體認到,自己在人格或人性上的不完美,而往往傾向於「自慚」、「自愧」。而形成他們孤獨境地的,是外在群體瘋狂或人性惡念的冷漠與現實,逼迫這些人物在體認到自我侷限,或紛至沓來的惡念後,決絕地疏離或離群索居。在此他與早期的袁哲生,其實是極為相近的。

◆ 嬉笑怒罵的現實觀察:《麥克風試音》及故事集

黃國峻不斷蠡測文字敘述的可能,於是在《麥克風試音》中,他暫時放下擅長的辯證式語言,轉為對社會現象的評議或誚諷。不論是〈影集觀測站〉中將《慾望城市》比擬為成人版的《綠野仙蹤》,還是〈國慶大典〉等犀利地批判台灣社會的異象:「打電動玩具得冠軍可以當民族英雄,可見這民族對國際的肯定多麼飢渴。」、「其實抗爭恰好是我們發揚本土文化的機會,我認為本土文化就是:下跪、冥紙、昏倒。另外像請檳榔小姐在總統府前,用旗桿跳鋼管舞也算是。」(〈多見不怪〉,頁175、179)像是一則則揭示人生本質的荒謬劇,黃國峻的笑聲中充滿著少見的憤怒。

而這似乎是黃國峻寫作的重要轉折,到了《是或一點也不》的「故事集」,不論是〈國王的新朋友〉等童話續作,或〈人瑞〉等具有中國傳統說部風味的故事,在荒謬劇及寓言形式中,情節與故事更為豐富。這種「換個方式說」的結果,除了讓他的哲學意圖能退居到情節之後,成為更多層次的能指;也讓他的小說多了幾分「韻味」與「餘味」。

◆ 女神詠歎:愛情主題與《水門的洞口》

逐步貼近現實之後,黃國峻的小說中開始觸及「愛情與慾望」。在〈是或一點也不〉中,經由描寫情人間相互的掠奪、征服、屈從,而力透愛情的本質:「她接受藍天是因為終於有個男人自願被她軟禁統治,好讓她滿足霸權慾,顛倒傳統性別的主從關係,如此而已。」(頁29)

而對愛情的尋覓以拯救內心的荒蕪,更構成了他唯一的一本長篇小說《水門的洞口》的命題。男主角林建銘是黃國峻筆下,坊間最通俗的名字,他不斷地等待生命中關鍵時刻的到來,「因為只有那一兩天,地球的角度剛好讓冷空氣和熱對流形成一道水門,……他這一刻感到某一處開了一個洞口,在這個洞口裡,他無意間窺見一切始末」(頁111),在生命的那個洞口,他窺見了自己的需要,「為的就是準備要見到一個終點,一個具有吸引力的女人,一個可以讓她甘於接受一切虧缺的至高價值。」(頁111)在尋覓的過程中,與他相遇的女性就如鏡子一般,反射出他的慾望、內在的匱乏與不安。

《水門的洞口》中所經歷的三種女性:靈性、肉慾及實際,對照著前兩者,似乎暗示著黃國峻創作關懷主軸位移的過程,《度外》、《盲目地注視》的哲學式思考,《是或一點也不》及《水門的洞口》開始對於人類如何處理慾望、想像愛情開始試圖探討。雖然題材與語言風格開始改變,但對於人物內在的深刻剖析,仍是黃國峻重要特色,而從中體現人類恆久面對的宿命;當這些人照見自我的真實時,他們選擇的不是奔逃,而是如平凡人般,與之抗擷且妥協地,繼續過日子。

◆ 小說家與自己

袁哲生與黃國峻,同是好友,小說中透露著一些相同的質素,最後竟也選擇了同樣的方式,告別這個仍對他們依依不捨的人間。為什麼小說家最後作了如此的選擇?相信是我們終其一生都難以覓得的答案。但或許正如本雅明所言:「小說家是封閉在孤立的境地之中,小說形成於孤獨個人的內心深處,而這個單獨的個人,不再知道如何對其所最執著之事物作出適合的判斷,其自身已無人給予勸告,更不知如何勸告他人。寫小說是要以盡可能的方法,寫出生命中無可比擬的事物。」或許正是因為太過無可比擬,無法再言說,於是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該說的,就讓倪亞達與林建銘,留在他們與讀者的世界裡,永遠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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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Bakhtin, M. M.(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詩學與訪談》,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

(註2)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方珊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2年6月,二刷。

本文刊載於《台灣文學館通訊》第四期,2004年6月。

台長: 遊唱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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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黑金
2020-01-10 10: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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