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不富 據說永恆並非時間的延伸, 而是根本無所謂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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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繁花盛開的春天相識，經歷了夏天，錯過了秋天，卻在不知不覺中已入寒冬。

煙花
台南六月有阿勃勒、二月有黃花風鈴木。有小葉欖仁的早春，及羊蹄甲的晚冬。
五瓣阿勃勒離離散散，花序腋生披掛簇擁。熱蘭遮城百年海風最愛便是阿勃勒花期，著迷吹灑的漫天黃花雨。阿勃勒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掛在樹頭者明黃駁雜，風過滿地者吋許厚無從掃拾。南部的城市多豪氣，唯獨栽滿了阿勃勒的台南東區像個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青衣水袖。夏天，晴天亮藍、紅磚樓、黃花樹，不談場自信又叨絮的戀愛便是真的百無聊賴。
黃花風鈴不是皇胄帝黃，而是烈士的碧血花黃。不是正色，但是本色。以前同學說她毅然決然、灑脫快意，我說是看了就想革命的意象。縐折團包掌大的黃花一開滿樹，風過株枝婆娑，一派颯爽光景。而，一謝全凋，一夜就能完成決定性的變化，M在文章裡說那是種氣魄。點頭，喜歡這種說法，遠比讚其合群或同讎來的有意義。又覺得那也是來得快去得快的意氣風發，花活花死都是勇敢。花過的翅果更見顏色，夏風扶搖飛天摶旋，一點浩然千里快哉。二月走行在樹下，會想到2006年的群眾，想到人群中高聲吶喊滾動的聲浪，想到人終究是在乎的動物。
數大即是美，在台南未曾見過落單的小葉欖仁。枝條輪生，枇杷形小葉。很多人記得小葉欖仁的枯萎，凋盡後剩下的錯肋骨爪，也一定記得小葉欖仁的茁壯，翁翁鬱鬱直是陽光篩子。小夜懶人說小葉欖仁永遠是君子，挺立清瞿，友直諒聞。我想這樣的生命豈不無聊？果然她隨後補上說，早春的抽芽碧與中秋的穗花白是小葉欖仁的驚豔，君子一年就這兩次浪漫。語盡拿起相機死命狂拍，視之一笑。素履之往，是君子的來去，我們怎麼又能輕易懂得。
春節的羊蹄甲貴氣，但春雨一下紛化春泥護花，濯塵帶水令人揪心。羊蹄甲是雜交種，生於澳門。多事的葡籍傳教士以為是原生蘭，欣喜帶了周遊列國，這場美麗的錯誤致使這種根淺花脆，又病又豔的豆科喬木被天下兼愛了。葉似蹄，銘脈紋，臨夜閤掌。五瓣繖房花序，藍紫粉紅。瑰麗而戚惶不安，半隨流水半入塵埃了，還帶著泥污胭脂的零仃香。知道這樣的神傷是既美且糟的俗世主流，我輩尚俗，耽美也就甘之如飴。
天燈
平溪天燈、鹽水蜂炮。聽人說濁水溪以南的是不放天燈的。
是的，在台南獃的這些年，元宵聖母廟，中秋天后宮都不見天燈，更別提盂蘭盆水燈或重陽風箏。
到台南的第一年，在鹽水炮陣中感受到混淆平衡的震天爆竹。人群東一群西一群滙流成五顏六色的油彩，油彩融熔後又炸爛在街氣橫流，淫濡濕淌的艷媚市道裡。最後的記憶是暈眩中死命撐持意識，和壓抑住喉頭一陣陣上湧的嘔吐慾望。蜂炮慶典來得太直接太激情，我真的很難接受，認為那是一種紛亂的狂想。從此與蜂炮絕緣，即使這是傳頌多年的民間習俗。
其實台南的海濱偶逢年節放盞天燈是件美而平靜的事。天燈稱孔明燈，一說是為傳遞軍情，一說是為諸葛亮延命。後者的說法浪漫元素多了，但認為把願望寫在上面是其來有自。
即使沒有大眾市場，台南還是有地方找得到天燈。最好找的是西門圓環幾家賣燈籠的店家。這些店家賣傳統紙糊燈籠，紅白兼作，因此運氣好(還是不好？)還會碰到老闆正在紮紙人之類的陪物。第一次去尋天燈時相當心虛，深怕問錯了買了不該買的東西。雖然都是手工，台南的天燈跟北部的還是很不一樣。北部多為宣紙製(明礬紙)，色白，天方地圓，底下是鐵絲釧蠟盤。台南天燈地圓頂圓，表以蠟紙，多色紅(色白者有點陰森)，底下是細竹框，穿鈿亦是竹質，繫煤油裱紙。北部天燈骨架強健，大江東去，適合遠飁。台南的天燈秀氣，一派小橋流水紅燈籠，看著上飄就覺得滿足。
2003年跟朋友們在台南放了畢業前最後一次天燈。安平，曾文溪出海的風鼓獵獵。那一年年輕狂狷，安平老街的鞭炮啤酒缺貨再補。臨了的天燈寫滿了對未來的期待，是志氣昂然也是前途茫茫。寫了笑、寫了愁，卻忘了寫來年何日再聚首。當天燈飄出海濱，才有人啊的一聲驚覺。而燦爛時光彈指即過。
江南
離開台南的那一天，想起多年前台南落霧的夜晚。
夏秋之交，南台灣上午陽光依舊熾烈，蒸發悶潤的水汽在夜晚鬱結，夜裡霧氣便撲天蓋地往海岸吞噬。時間，夢醒在深夜與清晨的臨界。那時的城市，寂靜而慘白。秦淮河也起霧，煙籠寒水夜籠紗，酒肆歌妓六朝金粉，是烏衣子弟的風流。台南的命脈不如金陵偉韌，在那些偽本土意識潮流影響下格局更蹇。好在，這座城市還有些老靈魂徘徊不去，濱臨婆娑之洋而吞吐”追懷先德，眷顧前途，若涉深淵，彌自儆惕”，知景命式憑之的氣度(連橫，台灣通史序)。
霧氣是台南的顏色之一，鄭成功泊著霧氣奪了鹿耳門，年許施琅又躡著霧氣襲了安平。日軍在霧氣中離散，而動盪又在霧中起落。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其實說著故事的除了古蹟，還有淹沒古蹟的霧。